荀仲义怎么会在中原盟誓的时候突然来此,还答应做齐国的上卿。很快随着荀仲义的下面一番话,如婳的疑惑就被解开了。
荀仲义将荀璨介绍给在座诸位认识,又道:“今日来此,一是为了拜相之事,另外一桩事,是为这个不肖的子孙。”
荀璨清清喉咙,环视四周,将诸人都看了一圈,将目光定在如婳身上,朗声道:“如婳的孩子,不是如你们所想,我才是孩子的父亲”。
他的音量适中,语调平静,可在诸人听来如电闪雷鸣一般,闪电、雷声连番轰炸,直轰的人头脑发麻,思绪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,个个惊疑不定。
这些人都认为孩子是楚文王的,从来没有人怀疑过这一点,乍一听荀璨这样说,只是半信半疑。
如婳也有一瞬间的惊讶,但是聪明如她,很快就明白荀璨编出这样的话来,是希望五国诸侯王放过她。既然孩子不是楚文王的,那么以他来要挟楚文王不啻为一个笑话。
如果这孩子是荀氏家族的后代,忌惮荀氏家族的势力,即便是诸侯王也不敢乱来,更何况,齐襄公看重荀仲义的能力才干,有意让他辅佐发展齐国的商业。现在荀仲义已经是齐国上卿,说不定以后会权倾朝野。
若姮半信半疑,第一个转过头来看如婳,如婳强忍着将荀璨带给她的温情压下,只是神色如常,微微仰头站着,半分表情都没有。
更多人朝如婳看过来,如婳极力克制,面不改色心不跳,脸色平静如丝毫涟漪都没有的湖水。众人在她身上什么都看不出来,又将目光集中于荀璨身上,有的人还互相看着,好像要在他人脸上寻找答案。
荀璨跟人群说着什么两人两小无猜,青梅竹马什么的,如婳听得脸热,脑子又有些混乱,没法集中精力听他说什么。
大殿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微暗下来,门口,站了一个逆光高大威仪的身影,遮住了从门口射入的大半阳光。看不清面容,只见宽大的衣袖随风舞动。
心跳漏了一拍,如婳感觉有些气短,心像被谁揪了出来,狠狠的揉-搓。她的身子一颤,脸色有些苍白起来。
他,楚文王,还是来了,他大步走了进来,脚步虎虎生风,人群骚动起来,然后又寂静下来,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寂静。
他的眼神仍然如鹰隼一般犀利,只是视周围的诸侯王如无物一般,冰冷地朝人群扫视。很快找到了如婳所在的位置,顿了一下,目中无人地朝她走过来。
他一步步逼近,如婳低下了头,纷乱的大脑中只听见他橐橐的,有些沉重的脚步声。
他熟悉的气息兜头扑了过来,两人呼吸可闻,他在如婳面前站定,不说话,如婳也不抬头,就这么僵持着,只片刻的功夫,觉得时间那么漫长。
他伸出手指,拨开挡住孩子脸庞的衣帽边缘,让孩子的小脸完整地露出来。那精致的脸庞跟如婳的脸庞一样精致,有清晰的五官,黑溜溜的眼珠闪亮。那孩子一点都不惧怕他,仰着小脸好奇地看他,甚至裂开湿润的嘴唇,朝他笑了起来。
“谁的孩子?”他终于打破了让人尴尬的寂静,声音低沉暗哑。
“荀璨是他的父亲。”如婳脸热,只觉得呼吸困难,仍低着头,但是声音很大,足以让所有殿内的人听清楚。
他的心脏突然有停止跳动的痛楚,不比毒箭射入身体带来的痛楚少。刚才他在大殿门口已经听得清清楚楚,只是他要听她亲口说。
仓皇、茫然,连指尖都微微的颤动,他的失态只在一瞬间,下一秒,已经恢复神色。
“抬头”,楚文王用低沉的声音命令如婳。
低头的这一会儿,如婳已经调整好情绪和呼吸,挺直脊背,抬起头来。举眸,面前这个天青色的身影立刻映入眼帘。他比以往瘦削,凌厉和沧桑扑面而来。像平日一样,蹙着难以展开的眉。
他目光灼灼,里面有比夏日日光还盛的光芒,逼视着她,想要看出她是否在骗他。如婳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,极力维持着平静。
他信了,他既然信了,殿内的人也就信了。
他的棱角比以往还要锋芒必现,根本不把诸人看在眼里,只闲闲地,目光凛冽如刀锋般,一个个人看过去,嘴角反而带了嘲弄:“我最看不上以妇孺做要挟,更何况这么多人,仍然没搞清楚状况,真是笑话。你们想要我低头,好啊,我倒要看你们怎么收场。”
说着意态闲闲,环视众人,仿佛局外人,要看好戏的样子。
没有人做声,面面相视,又都看着齐襄公,齐襄公也觉得头疼。
本来齐襄公才是众人的中心,楚文王这样到来,气度凛然地往那一站,自有一股君临天下的气势,反而他成了中心一般。
先是荀仲义带着曾孙荀璨来到,接着是楚文王来到。几人的出现将此事搅得一片混乱。当时大家都觉得以如婳和孩子做要挟是个好的计策,现在看来,当时的决定太过草率,起码要弄清楚孩子的身份再说。
其实只要五国中原盟誓就够了,非要请楚文王来多此一举。他们不仅不能挫伤楚文王的锐气,反而被他冷眼看笑话。
如婳与楚文王目光相处,她眼中的轻松之意刺激了他。她于虎视眈眈之中,怎能如此轻松,莫不是他刚才的语言行动让他以为他要放手,才长舒一口气?
他本来是要放手,只是得知她被人做棋子,他才明白他是那么情丝牵系于她。既然来了,那么他又怎能轻易放弃。
他又想到另外一个层面,虽然她自己不承认,但是他们都知道他从息侯身边抢走她,以为她是他的妃子,自己的妃子有了别人的孩子,等他们回过味来,会嘲笑他,他们照样会看他笑话。
她也逃不掉,在多个男人之间辗转,她也会受到他们的嘲笑。
此地不宜久留,他还是要带她走,在众目睽睽下带她走。于是他对身边的斗丹说:“取我的印玺来。”
在五国盟誓条约上,作为补充,楚文王答应与五国井水不犯河水,不进犯楚国。那五个诸侯王根本不知道楚文王会有这样一番激烈的思想活动,只觉得他突然同意条约,且惊且喜,松了一口气,目的达到,颜面保住,不会再拦着如婳。
楚文王朝如婳伸出手来,见她不动,不由分说,将孩子抢过去,抱在怀中,一手捉住如婳的手,牵起她要往外走。
抢孩子可是要了如婳的命,怀中一空,如婳的灵魂也像是被抽空了一般。众目睽睽之下,大殿中又寂静,如婳拼命挣脱他的手,疯了一般要去抢回孩子。
他气定神闲,在她耳边,低低的说了一句:“孩子和他父亲的性命,你不顾么!”
孩子是她唯一拥有的,是她拼了命保住的,而荀璨,是她生命中最珍视的人。
只这一句话,如婳旋即安静下来,在诧异的目光中,任由他牵着手,跟在他的身侧,走出了大殿。
大殿门口的阳光有些刺眼,两人的衣摆飘起,转了身,再也看不到了。
恍然想起来,已经一年多没有她的消息了,不知她在哪里,做了什么,可气的是,她竟然有了别人的孩子。她就那么迫不及待么!
恨意再浓,也敌不过喜悦。他的心里,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四处流窜,凝聚成汹涌之势,吞没了他的恨,和一切的情绪。
什么都不想,什么都不说,就这样牵着手,并肩朝前走,也挺好。
两人的袍角交叠,惊起了如婳最初的回忆,那是周天子祭天的时候,他拉起她,不顾她挣扎,将她带到人少的僻静处。
一个身影横跳出来,拦在两人面前,是荀璨,他衣袖翩跹,举一柄闪亮的剑,立在路的中间。
他刚才看的莫名其妙,如婳只是略微反抗一下,不知听他说了什么就跟他走了,他当即心里一凉。三个人,一家子,那么亲密走路的情景让他伤痛不已。
“你不能带她走。”荀璨一动不动,稳稳的站着,语调异常坚决。
如婳心中惊惶,楚文王刚才在大殿之中同意五国的条约,想必已经极大隐忍,现在荀璨又来惹他,这样拔剑相向,万一惹怒了他,后果不堪设想。
如婳见过,他发怒的样子,像头被激怒的狮子。
楚文王不理会,上前一步,遮住如婳的半个身子,捏紧如婳的手,冷冷地,“你现在走,我会放过你。”
楚文王神情冷峻,有王者之风,荀璨不卑不亢,不惧看着他。两人就这样僵持着。
还是楚文王先开口:“她是我的妃子,要杀要剐由我来决定,你凭什么拦着?”
荀璨直视楚文王的眼睛:“凭我是孩子的父亲。”
虽然心虚,但是荀璨将这句话说的理直气壮,就跟真的一样。
于楚文王听来,这句话就像刀子一样,直插心窝,鲜血喷溅不止。荀璨见他面色大变,又补上一句,“还凭我喜欢她。”
他看着如婳,将这话说的情真意切。如婳心中温暖,荀璨喜欢她,她也喜欢荀璨啊!